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樓主
發(fā)表于: 2019-10-07 10:53
, 來自:江蘇省常州市 電信
一個星期天的下午,我來到了“伽利略咖啡廳”,如約與一個叫“糾纏”的網(wǎng)友見面。 “糾纏”,奇怪的名字,這個名字的含義,似乎表示他(她)的生活像一團亂麻似的找不出頭緒,或者,他的內(nèi)心在做著某種掙扎,一直無法解脫…… 這念頭在我加他為QQ好友時,就產(chǎn)生了。 我拿了一本“讀者”雜志,準時到達了“伽利略”,在里頭找了個較顯眼點的位置坐了,要了一杯咖啡,只等著這位網(wǎng)友的到來。 等了差不多一刻鐘,本以為對方失約,正想喝完咖啡離開時,卻從角落的一個包間里走出來一個年輕男人來,手里也拿著一本卷著的雜志,朝我這邊走來。 果然他就是“糾纏”本人。 年輕人就坐在我的對面,顯得既有些拘謹,卻又不失文雅。他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歲,中等個,頭發(fā)一絲不亂地貼在腦瓜上,細眉單眼皮,瘦長臉蛋,面皮白凈,一身帥氣的休閑打扮。 在QQ上,他的頭像是梵高的自畫像,與他現(xiàn)實中的形象對比起來,感覺落差很大。我們相互介紹后,又客套幾句后,便直入主題。 為了消除他的戒備,在了解了一些基本情況后,我便笑著向他解釋道:“向你了解這些,只是為了更好的熟悉你,并非要窺探你的隱私,這你能理解的吧?” “我明白,但你為什么要做記錄呢?”他的眼睛里卻帶著懷疑的神色。 我笑著道:“我做這方面的研究,需要用一些資料來做支撐,你完全不必擔心這個!彼行┟舾。我急忙引開他的思路,接著道,“你需要我?guī)湍闶裁疵δ?或者說你有哪些方面的煩惱需要解決呢?” “我……”他避開了我的目光。 他和其他的談話對象一樣,剛開始時,都有一種很自然的防御戒備心理,很顯然,這是還沒有建立起信任關(guān)系的原因。他的這種心理防御機制,從一開始我看見他時,就已經(jīng)判斷出了。此時讓他消除對我的警惕和戒備,建立一種彼此信任關(guān)系,為下一步的良好溝通創(chuàng)造條件,很有必要,也是必須的。 因而,我說道:“你有什么就說什么,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……這些,我們倆在QQ上已經(jīng)交流過的! 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,道:“對……我知道。” “那咱就開始吧! “我……” 他還是很遲疑,也很拘謹,顯然還是放不開。我根據(jù)以往的經(jīng)驗,在這種情況下,我只得進行誘導。同時卻又冒出另一個想法:他學理工科出生,工作了這么多年,絕對接觸過心理學,說不定,他在試探我也未可知。這樣的事我不是沒碰到過。 于是,我笑道:“你是不是……不太善于表達自己。” 他沉默著,用右手旋轉(zhuǎn)著戴在左手中指上的白金戒指,用局促不安的眼神看了我一眼。 我盯著他的眼睛,故意這么說,意圖捕獲他的反應(yīng)。他的眼神很平和,似乎證明了我的猜測。 “你是一直如此,還是后來才這樣的呢?”我繼續(xù)試探著問道。 他終于說了一句較完整的話:“我原來并不這樣……我自己也不知道從哪兒說起……”他伸出左手,拉了拉自己的左耳廓。 這動作,似乎表明,他內(nèi)心在矛盾著。 “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,你自己分析過嗎?”一般這樣的人,因為自卑,所以行為語言相對謹慎,理性偏重一些,而內(nèi)心又比較敏感,感性方面偏重一些。 “我……”他似乎仍舊難以啟齒。 “是不是工作上、生活上有些糾結(jié)的事,或者是解不開的疙瘩……” “只是……覺得,自己做任何事都不太順……” 我忙笑道:“這很正常。生活本來就不容易,并不會一切都很順利,你我都一樣。你是不是過于憂慮了呢?” 他低著頭,看著面前的咖啡杯,又開始把弄著中指上的那枚戒指。卻又道:“這我懂,可……別人都挺好的,到了我這兒,咋什么事都不順呢?” 他內(nèi)心的那扇門,開了一條縫,透出一點光來。 我不覺一陣欣喜,因為,他這樣個性的人,是很難向陌生人吐露心聲的,而我和他真正認識還沒超過十五分鐘。 我笑著問道:“具體有哪些表現(xiàn)呢?你可以說說,哪怕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行! “這……”他依舊有些遲疑了。 我忙道:“你不用顧忌,有些小事也許也能說明問題! “我……”他眼神有些閃爍,還是一副顧慮重重的樣子。 那扇門似乎又要合上了。顯然他是個憂慮而自卑的人,一直嚴密封閉著自己。他善于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,對事物充滿著悲觀的念頭,卻又渴望成功,不甘失敗。 見他顧慮重重,我不免又有些懊惱,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。 我放下筆,淺嘗了一口咖啡,道:“這咖啡味道不錯,你也嘗嘗。” 他聽了我的話,端起咖啡杯,也輕呷了一口。 他沒對我說他所經(jīng)歷過的那些他認為很糟糕的事,可能在他看來那些事的確很難敘述,又或者是他受到了比較大的打擊,而采取的回避?梢娝种匾暭毠(jié),并很注重對方或者上司對自己的看法。 我便不再逼他說出具體的某件事,只問道:“你業(yè)余時間都干些什么?” “我基本都是看看書,看看電影什么的! “你一般喜歡看哪些類型的?” “很雜,什么類型的都看……只是不喜歡言情一類的。” “為什么?” “覺得寫得很虛假,不符合現(xiàn)代人的現(xiàn)實情況。” “那么,你覺得現(xiàn)實中的是什么樣的呢?”我有些好奇。 “現(xiàn)實中的感情都是……功利性的,是利益化的……” “你覺得你的愛情是什么樣的?”問過之后,我便有些后悔,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尖銳,并帶有一定的刺激性。忙又道,“這只是個比方,你可以不用回答! 他動了動嘴唇,用似乎帶有慍怒的眼神看了我一眼。 我岔開話題道:“對自己目前的工作,你怎么看?” 他道:“我的工作很瑣碎,也很無聊,這么多年一直都那樣,一點也沒有改變! “瑣碎?” “對!我就是個碎催!彼难劬锩俺鲆粓F火來。 “你覺得,自己做的都是沒意義的小事,是吧?” “對!毫無意義!”他搖著頭道。 “具體是哪些事呢?舉例說明一下! “就是打水、泡茶、打掃、收發(fā)報紙,替人接送孩子老婆這些……反正都是‘碎催’才干的事,真正的工作上的事很少! 我道:“你還很年輕,覺得自己只能做最瑣碎的小事,不被領(lǐng)導重視,前途非常暗淡,有挫敗感,這很正常,有時候這些小事并不一定就像你說的那樣,并一定就是壞事。” “做了這么多年的‘碎催’,你能受得了嗎?”他忽然有些激動。 “是啊。你工作也這么多年了……”我不得不表示贊同。 “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,腦子里也亂哄哄的……太壓抑了!”他情緒也高昂起來,言語聲卻也不大。 我似乎感覺出了他內(nèi)心存在的問題,便繼續(xù)問道:“在單位,同事關(guān)系怎么樣?” “還行吧!彼行┎蛔孕拧 我判斷,他可能每天都帶著負面情緒在工作。 “你朋友多嗎?或者說你有知心朋友嗎?” 他想了想,繼而又斟酌著道:“我……有那么一兩個! “我是說那種可以深談的朋友! “很重要嗎?”他忽然睜大了眼睛,看著我,反問我道。 我只得答道:“當然,這并不會對一個人產(chǎn)生根本性的影響!蔽覜]和他在這個問題上繼續(xù)下去,便又問道:“你有幾個兄弟姊妹?” “我是獨生子! “你父母是做什么的?” “我父親是鄉(xiāng)下的小學教師,母親是農(nóng)民! “你結(jié)婚了,夫妻關(guān)系怎么樣?”我指了指他戴在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問道。 “應(yīng)該也行吧……”他顯得更加不自信了。 我在筆記本上打了個小問號。 “她認同你的感受嗎?” “我……不知道……” “你和她沒溝通過?” “我和她很少有這方面的交流! “你是一名公務(wù)員,是很多人都羨慕的職業(yè)。” “剛考上公務(wù)員那會兒,我也是這么想的……可后來進了單位,發(fā)現(xiàn)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是一回事!彼难劾锇l(fā)著異樣的光芒。 “很多人在你這個年歲的時候,也有過類似的經(jīng)歷,其實,這沒什么大不了的! “我知道,但……不公平!” “怎么個不公平?” “我覺得自己就是個保潔員、服務(wù)員或勤務(wù)兵!”他憤懣著道。 我笑了笑,道:“你覺得自己的能力完全能勝任更高級、更富挑戰(zhàn)性的責任,對嗎?” “當然!”他的眼睛里折射出自負的光芒。 這才是真實的他! 我不由得一驚,停頓了一下,才道:“孟子說:‘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!话銌挝辉谥赜靡粋人之前,都會經(jīng)過一段時間的歷練,或者說是考驗,領(lǐng)導會把重要的工作交給有能力的、自己放心的下屬去辦,我想……這個道理你肯定明白。說不定,你目前正處在這個階段也未可知啊?” 他冷笑了道:“這不可能,完全不是那么回事!” 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 “和我一同進單位的兩個人,他們的能力和水平完全不如我,可人家現(xiàn)在是科長、副科長了,而我還一直原地踏步……”他憤憤不平地道。 他自卑,卻又不甘于現(xiàn)狀,同時也很自負,自我認識非常不足。他有理想,對“成功”有著與人們一致的看法,內(nèi)心渴望獲得展示自己的機會,并極度渴望成功,同時還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妒忌與逆反心理。這些復雜的心理活動相互交織,才造就了他此時敏感、焦慮和失衡,甚至有些偏執(zhí)的狀態(tài)。 這是一種常見的心理問題,個體無法客觀地去接受、分析、處理自己現(xiàn)實中存在的問題,而把問題的矛盾和焦點歸結(jié)于他人,這是很危險的一種心理狀態(tài)。我必須盡快幫他分析現(xiàn)狀、認識他自己,同時也要讓他明白這些的重要性。 我又問道:“你對單位領(lǐng)導怎么看?” “他們就是一幫官僚,高高在上,從不拿正眼瞧我,哪怕一眼都沒有!” “那么,你對你的同事又怎么看?” 他有些刻薄地說:“他們……有時候就是一群想怎么指使就怎么指使的綿羊,有時候象一群亂哄哄的蒼蠅,有時候又是一群搖頭擺尾的狗!”他的眼神里包含著鄙視。 我不禁打了一個寒噤,才道:“你又是怎么評價你自己的呢?” 他驚愕道:“我自己?”眼神忽然也有些慌亂和恐懼。 “對!你自己。” “我……”他說話的聲音很小,小到幾乎聽不見。 “你有沒有想過有些問題是自己的原因呢?” “是嗎?不會的,怎么會是我自己的原因呢?”他手足無措地分辯道。 我委婉地笑道:“有些事,未必與你想象中的一樣……” 他眼里冒著火星,很不服氣地打斷我道:“你不是我,也不在我們單位工作,你怎么知道事情的原委呢?” 我不禁心里又一陣發(fā)慌,暗自后悔自己忽略了向他了解有關(guān)他的一兩件事,以便從中找出能讓他信服我的因素或者線索。忙盡量周全地解釋道:“當然,你們單位的事可能也是事實。對你的工作、生活環(huán)境等的因素,我都一無所知,我只關(guān)心的,是你目前的狀態(tài)……也許我說的也不一定完全準確,但從你目前的心理狀態(tài)來看,你需要調(diào)整一下……” 他忽然往椅背上一靠,再次打斷我道:“你既然對我一無所知,你怎么知道,你判斷的就是對的呢?為什么又要對我指手畫腳的呢?”他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了我,眼睛里充滿了怨氣。 我不由得全身一顫,從他的語氣語調(diào)中,感覺出了他心底里的那股已燃燒起來的火焰。 我立即意識到,原本的談話格局不能被他無端地打破,必須馬上轉(zhuǎn)移他的注意力,把問題的焦點重新轉(zhuǎn)移到他身上去。 剛想開口,卻又被他搶了先。他冷冷地問道:“你是心理醫(yī)生嗎?” 我不免有些泄氣,因為我至今還沒有拿到心理學學位的證書,被他一下子戳中了要害。我有些發(fā)慌,為了掩飾自己的慌張,便假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,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,漫不經(jīng)心地端起桌上早已涼透了的咖啡,抿了一口,笑著答道:“這很重要嗎?”他卻冷笑道:“我知道我有心理問題!如果你不是心理醫(yī)生,你有什么資格幫助我!”他的話象一把錘子,在我的胸口狠狠地敲了一下。 我不禁有些不快,對他道:“你的意思是說,我自作多情了,或者說,你完全不需要我的幫助嘍?可是,是你自己主動找的我。” 他冷笑道:“哼!是你在QQ上放言想要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的! 我有些惱火,卻只得掩飾著內(nèi)心的不快,道:“既然你覺得我?guī)筒坏侥,咱們可以結(jié)束這場無意義的談話! 他依舊是那副冷冷的面容,眼睛瞇成了一條縫,用逼迫的口吻道:“你是不是很有些好為人師?那種居高臨下地教訓人、感化人的感覺是不是很刺激?”他的眼睛里居然有了那種鄙視的光芒。 在近距離的博弈中,我忽然被他的情緒感染了,也激動起來,對他道:“既然這樣,那么,我就沒必要和你繼續(xù)在這浪費口舌了! 他忽然笑起來,笑得讓人覺得厭惡。 我按耐住心頭的憤怒,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惡劣情緒,問他道:“你笑什么?很可笑嗎?” 我沒料到,自己的情緒居然被他給左右了,這讓我的感覺越來越糟糕,也越來越不自信起來。 他冷笑著道:“你這樣子,還能給別人幫助嗎?我看,就現(xiàn)在,你自己就需要幫助!” 我感覺自己在被他嘲笑和羞辱,卻不能在他面前失了臉面,勉強笑道:“你說什么?你開什么玩笑!”我的笑容十分僵硬。 他“哈哈哈”大笑起來。從內(nèi)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,攤在我的面前道:“你看看,這是什么?” 我仔細看了,原來是一張“心理學碩士”的學業(yè)畢業(yè)證書。我忽覺全身又一陣發(fā)顫,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心頭! 我當時腦子里忽然有了一段時間的空白,機械地收起桌上的雜志和筆記本,拎了提包,轉(zhuǎn)身便走,逃也似的出了“伽利略”咖啡廳。 上車后,腦子里回想著他那蔑視的眼神,心里十分懊惱和沮喪。 到了家,我便回想了整個過程,并為此自責不已。我完全沒料到,在他面前,我的判斷就出了大紕漏,對他的個性把握還很不到位,他的問題,遠比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,我完全沒把握好談話的節(jié)奏和方向,一開始在氣勢上,我就敗給了他。同時我覺得,自己的內(nèi)心還遠沒有那么強大。就目前而言,憑借自己的知識和閱歷,根本幫不了他。況且,他只把我當成了他嘲諷和取樂的對象而已。 僅此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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