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故事發(fā)生在上世紀(jì)的農(nóng)村大集體時代。
“野雞菱”是劉傳代的小名,他剛生下三個月就被生母扔在茶館門口。光棍劉羅鍋上街喝早茶時發(fā)現(xiàn)了哭得聲音已嘶啞的這嬰兒,便動了惻隱之心,解開破棉襖把他裹著抱回了家,取名劉傳代。
讓一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帶一個粉嘟嘟的嬰兒,也夠難為他了。幸好村上有好幾個生了孩子的女人奶水充盈,劉羅鍋一邊厚著臉皮抱著傳代去蹭奶喝,一邊煨點雞蛋白粥湯喂,終于把猴樣的傳代養(yǎng)得像了個人樣。
劉傳代瞎眼野雞天照應(yīng),到了二十歲長得像一座鐵塔,渾身的黝黑腱子肉泛著光亮,每個汗毛孔都散發(fā)著荷爾蒙的氣味。
干起活來與野牛一般有使不完的勁,村上人想:喊劉傳代叫野雞菱總是一件不禮貌的事,從此干脆稱呼他叫野牛。劉傳代很享受這個綽號,便樂呵呵地接受了。但野雞菱這名字仍深深烙在了心坎上,像沉重的枷鎖壓得他有時抬不起頭。這種感覺在他朦朦朧朧地愛上生產(chǎn)隊里的龍梅姑娘時尤其刻肌刻骨。
龍梅是眾口公認的美人,在哪兒干活總有好幾個小白臉眾星捧月般護著。傳代感覺自己真是一只野牛,自己沒資格插進這家牛群里,只能圍著牛棚空轉(zhuǎn)轱轆,實在忍不住只能透過窗偷窺一下過過癮。
傳代住的房子是村里最破的一座房,要是里面沒一個灶頭和一張床還真像個牛棚,可他怨天怨地不能怨這個老實巴交的養(yǎng)父。
他頭枕著舊棉祆做的枕頭,從門縫里可以看到百米遠處龍梅閨房里的燈火。他在黑暗中呆呆地凝望著,傻傻地想著,把那張破床碾轉(zhuǎn)得“吱吱”直響。
養(yǎng)父心知肚明,只能嘆口大氣,悶頭抽著低劣的勇士牌香煙。
兩個光棍被空頭心思折騰了半夜剛有睡意,生產(chǎn)隊長吹的開工哨子聲劃破了寧靜的村莊。
接公社傳達的縣氣象站的預(yù)報,一星期后有連續(xù)陰雨天,所以要搶耕搶種把小麥盡快播種下去。隊里兩條耕牛即使牛不停蹄干活,短時間內(nèi)也難以耕完田,所以今天隊長安排的活是全隊男女勞力翻鋤稻田。隊長為了調(diào)動大伙積極性,每區(qū)田規(guī)定由幾個人做包工,誰先翻完田誰先收工。
傳代一聽心里一樂,莫名興奮了起來,心想終于有自己大顯身手的機會了。他摩拳擦掌扛起一把最大的九斤重的鐵耙,和嘰嘰喳喳的一群人爭先恐后往田頭趕去。
隊長指著一塊二畝大小的田,吩咐道:“野牛,這塊田由你再挑選三個人一上午翻完它!
傳代“嘿嘿”一笑,心里盤算著:“我和父親已兩個人了,再找哪兩個人呢?”他脧著眼朝人群里一掃,見有好幾個小白臉朝自己獻媚地笑著,似乎隨時等他一招便應(yīng)。傳代輕蔑地“哼”了一聲,眼光落到了有些愁眉苦臉的龍梅母女身上。他抿住嘴深深吸了口氣,然邁著有力的步子走到龍梅娘身旁,鏗鏘有力地說:“嬸,你倆到我這塊田地翻地吧!”
龍梅娘一聽滿臉閃著欣喜,在小白臉們羨慕的目光里點著頭拉著龍梅跟著傳代就走。
四個人地下了田,開始舉起了鐵耙。傳代排在第一個,他對三個人說:“你們悠著點鋤,我稍出點力就是了!彼前汛箬F耙舉得又高又快,鋤得比豬八戒的九齒釘耙還利索。
傳代父親老當(dāng)益壯,覺得今天手里的鐵耙突然變輕了許多,想緊追兒子后頭不放,但沒幾分鐘就氣喘吁吁地被拋在了身后。
龍梅排在第三位,雖血氣方剛,可畢竟是個姑娘,很快落在了傳代父親的后頭。不過,她還是超過了自己的母親。
太陽剛一竹竿高,田倒已翻了一小半。
傳代望著龍梅紅撲撲的額沁著汗珠臉蛋,喊了聲:“你們仨先埂上坐坐休息一會吧!讓我一個人多干一會就是了。”
傳代父親正好犯了煙癮想抽煙,聽兒子一喊,忙讓龍梅母女歇了下來。
龍梅娘有些謙意,站在埂上撐著鐵耙柄不好意思坐下來,望著傳代像土行僧一樣飛快地翻著田。
龍梅放下鐵耙眼眼也沒閑著,她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腳下有個蠶豆大小的野荸薺,樂呵呵地拾起朝衣襟上擦了擦就塞進了嘴里!昂锰,好脆。”龍梅興奮得就像七八歲的小姑娘,在田野里尋找開來了。
傳代看在眼里,笑得眼眼瞇成了一條縫。憨厚的他突然惡作劇了起來,捉了一只土虺田雞悄悄塞到了龍梅的潔白的脖子里。
龍梅嚇了一跳,驚叫了一聲:“娘哎!”隨后把長辮往身后一甩,抓了一塊泥朝傳代臉上扔了過去。
傳代父親笑瞇瞇地望著這倆鬧著,把旱煙抽得“巴噠、巴噠”直響。那香噴噴的裊裊白煙飄到了低頭偷笑的龍梅母親鼻孔里。
這一鬧風(fēng)言風(fēng)語便傳到了龍梅耳呆里,她粉臉一沉:“我瞎著眼也不會挑野牛結(jié)婚的!
暗里酸溜溜造謠言的小白臉一聽,懸著的一顆心都放了下來,見了傳代吐了口痰,嘲諷道:“野牛,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,傻子,被人家賣了還替人數(shù)錢。”
生產(chǎn)隊的田翻得只剩一塊了,那塊田離村頭最遠,是塊地道的烏金泥土,田里雜草叢生。那土旱時硬得像石頭,鐵耙鋤下去只留下四個眼,鐵耙柄“嗡嗡”直響,震得虎口都疼。那土濕時粘得像糯米,土塊粘在鐵耙齒上甩都甩不下,能把人折磨得精疲力盡。唯一只有等田里放了水或乘下雨天去鋤方可,但鋤田人簡直是和泥水打架。所以隊長每年總為了派誰去翻這塊田而為十分難。
誰知,傳代夜里上隊長家毛遂自薦主動請纓,說這塊田由他一人包翻了。
隊長一愣,看傳代一本正經(jīng)的不是在開玩笑,便點頭同意了。隊長拍著傳代寬厚的肩語重心長說:“好好干,爭取接我的班!
第二天一大早,大伙望著傳代扛著鐵耙獨自往這塊人見人怕的地方奔去,都幸災(zāi)樂禍地感到好笑。
只有傳代養(yǎng)父由衷地笑了,他知道這塊田里盛長著野荸薺。
夜,初冬的冷月掛在了樹梢。
龍梅聽到有敲門聲,她打開門左顧右盼,不見人的蹤影,猛發(fā)現(xiàn)門囗放著一籃子野荸薺。
年底,劉傳代雙喜臨門,發(fā)生了二件讓小白臉們大跌眼鏡的事。他被村里評為了先進社員,而且由隊長做媒和龍梅喜接了連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