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氹基里“漚”往事
文/涂俊眀

氹（dàng），田地里專門用來漚制肥料的土坑。氹，生動的諧音而又象形的冷僻字：土埂圍水筑，水在圈中央，氹之形、氹之義，宛如一汪水。

在化肥還沒有問世前，農(nóng)家種莊稼堊田肥料靠啥？唯有家積肥和草氹泥肥之類。家積肥又是什么？就是豬牛羊驢、雞鴨鵝兔的生活垃圾，堆聚起來發(fā)廄，成為上等的優(yōu)級有機廄肥。除了這些家積肥，農(nóng)家還用稻草、青草混雜，拌和河泥，漚制成堆積肥，也是很好的、大宗的肥田。

那時候，每到春上冰雪解凍之時，生產(chǎn)隊男勞動力的要務，莫過于開挖草肥氹，不少地方叫做草氹基、草基氹或者草氹坑。這草氹基，是專門用來漚制稻草、青草，制作堊田肥料的“露天工廠”。

生產(chǎn)隊里先是根據(jù)田地面積，設(shè)定草氹基的位置。是放在上水口？還是開在出水端？老農(nóng)們有著傳統(tǒng)的講究。草氹基的大小深淺決定著漚制肥料的多與少，管控著肥料肩挑擔運送及的范圍。隊長會根據(jù)這些體量與路程，提出具體的要求。草氹基的布局多寡，則是根據(jù)生產(chǎn)隊的肥力條件與地頭需要，以點蓋面合理擺布。

開挖草氹基的勞力工分，由隊委會商量確定。比如，一早上，派工幾人，或是包工完成，或是派工挖成。所謂包工，在規(guī)定時間與要求內(nèi)完成開挖一只草氹基，驗收合格給多少工分；派工則是隊上指派人員做日頭工。派工相對寬松，也往往會演變成“日頭工磨洋工”，效率低。

選擇用什么形式開挖草氹基，這些都是隊委會們說了算。報酬嘛，當然就是按勞取酬的工分制。隊里根據(jù)土質(zhì)狀況，土方多少測算工分，這是常態(tài)下的草氹基開挖報酬計算方式。如果需要特定的條件，諸如“加鍋沿”升高，就是在田地的平面以上多加高幾許，自然增加了難度與工作量，工分就得增加。不過，看似加上十幾、二十來分工，平攤到每個社員頭上，也就是零星的“毛毛雨”了。雖然如此，大家還是非常樂意領(lǐng)受這類微薄的獎勵。

接領(lǐng)了開挖草氹基的任務，我們按照各自分工，有掮大鐵耙的，有帶鐵挖鍬的，也有扛著打夯石榔頭的，從挖土掘深、筑埂修幫、夯實坑沿、整理光邊等工序，統(tǒng)統(tǒng)配齊了農(nóng)具家什。那次，我們組里是一位堂叔帶班，他老人家是地面上出了名的“考究人”。我們在他的比劃下，一鍬一鈀挖開斷面，忙忙碌碌一個早上，將一口兩丈見方、六尺見深的草氹基做成了。

臨了，堂叔拿起鐵鍬，很虔誠地在旁邊的埂面鏟了兩三塊草皮，一邊煞有介事似地嘟噥著，一邊將草皮拋進草氹基坑的底面。開始時，我們不明白老人們這一習慣。記得一次，有位“愣頭青”問他們這是為啥時，回答的大意似乎是“土地公公”“田頭菩薩”的規(guī)約，是“上代傳下世”的一條不成文規(guī)矩。細聽老人們敘說，卻原來是這樣的：土，是萬物之基。土能滋養(yǎng)萬物，也具覆蓋掩埋萬物之能。正所謂“土生萬物，土埋萬物”。草氹基是坑，掘土挖坑，是動土的一樁大事情，故在田間地頭不宜隨便挖坑掘塘。基坑放進草皮，表示是漚肥料的草氹基坑；基坑不放草皮，那可是葬埋之用的寓意了！怪不得每次開挖好草氹基坑，上了歲數(shù)的農(nóng)人們都會鏟草皮，放坑底。這也說明樸素平實的農(nóng)民，對土地具有深深的虔誠與敬畏。

大家一邊抹著額頭上的汗珠，一邊聽記工驗收人評判：“嗯，四旮旯方方，外沿齊整囧光，土埂筑得規(guī)范佬，氹口長寬形狀好。氹壁光潔不會滲，埂土夯實不會漏，生活做則考交佬。齊活嘍，沒有扣分項！”

草氹基坑開挖妥當后，接上來的活就是“洗草氹”。隊長分工洗草氹，男女勞力就會“哼哧哼哧”挑來臘月里用河泥腌制過的腌草，一擔挑兩頭，老少齊奔忙，挑肥的隊伍來來往往，田埂上川流不息；再有一組男勞力從村口挑送來一擔又一擔豬圈肥、羊囤灰，先將這些肥肥混合，再在草氹基坑里注水，社員們卷起褲腿，跳進草氹基里，漂洗松散開凝結(jié)成塊的腌草，與豬圈肥、羊囤灰、河泥混搭成滿氹大雜燴。

數(shù)周之后，天氣轉(zhuǎn)熱，氣候送來草氹里腐熱的自然條件。隊里又開始翻草氹。為了漚制出更高質(zhì)量的草氹肥，翻草氹是必要一環(huán)的活計。將社員投工的青草作為草氹基的發(fā)酵體，漚制成肥，隊里為了實現(xiàn)肥多糧多的豐收藍圖，每年春上都要組織勞力進湖打灘草，刀割船運來的湖灘蒿草青絲草，挑運到草氹基邊上，與已漚制過的腌草一起拌和、混合、踩踏，待泛起一層厚厚的細膩泥漿，封閉了草氹基平面口，密密實實地發(fā)酵作漚。翻過的草氹基里，要不了一晝夜，立馬就會“呼嚕呼嚕”冒出氣泡，加速分解漚制成肥。

水稻田里的草氹基，多半是一年一挖，每年換地段開。肥料出氹后，草氹基大部分都會被回填成田，栽插上綠油油的秧棵。不過，也常常會使那些耙田手在駕馭水牛時，人與牛一不留神陷入草氹基坑，引來一陣“某某某落進‘陷馬坑’嘍！”的打趣笑語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