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 大廈將傾
有一天,外面飄著雪花。在衙門收拾行裝,正準備下鄉(xiāng)巡視的楊邦義,忽然聽衙役來報,說外邊來了幾個穿著不凡儀表堂堂的神秘客人。為首的自稱姓秦,從京城里來。楊邦義匆匆忙忙出來,卻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。“秦兄,你怎么來啦?”楊邦義一看是當朝權(quán)臣秦檜的哥哥秦梓,于是禮貌地跟對方打招呼。心底里卻想,這個時候,秦梓來溧陽這個區(qū)區(qū)小縣,十有八九是逃難來了;因為宋金開戰(zhàn),張邦昌、秦檜等人,是眾所周知的議和派,所以被李綱、楊邦義等主戰(zhàn)派不待見。
其實,楊邦義有所不知,秦梓跟秦檜雖然是隔山兄弟,而且都是進士出身,但卻有一點不同,那就是秦梓是積極擁護李綱為首的主戰(zhàn)派,而秦檜卻是地地道道的議和派,他們兄弟倆可謂貌合神離。所以,秦梓不甘跟他弟弟等人同朝為伍,而是早早打算離開京城,去往南方謀一個閑職做做,哪怕是鎮(zhèn)守一處城池。孰料,還沒有來得及去新鎮(zhèn)上任,金兵已經(jīng)開始攻打京城,所以秦梓他就跟兒子家人一起,連夜逃離了開封。
楊邦義盡管認識秦梓,卻對秦梓并不十分了解。所以只好跟對方禮節(jié)性的攀談。孰料,看似一介書生的秦梓卻在楊邦義面前慷慨陳詞,大聲斥責當朝一些當權(quán)人物包括他兄弟秦檜的議和、投降、消極抵抗的賣國行徑,這令楊邦義大為不解,也非常感動。
楊邦義問秦梓,如今兵荒馬亂,秦兄意欲何往?秦梓說,不久前,自己上奏折申請去往南方做一個閑職,皇帝已經(jīng)答應(yīng),只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動身,金兵已經(jīng)殺將過來。所以,此番只能去浙江的湖州,擔任皇帝的決定剛剛?cè)蚊暮葜?/font>
聽說楊邦義正在區(qū)區(qū)溧陽小縣積極組建團練,準備自衛(wèi)自救,而且已經(jīng)小有成績。秦梓也非常感動,說自己可惜已經(jīng)接到皇帝任命,否則,自己寧愿留在溧陽,跟楊邦義一起并肩作戰(zhàn)、哪怕戰(zhàn)死沙場!楊邦義聽了,更加感動。分手之前,兩人相約,今后如果能夠重逢,我們一定共商抗金大計,甚至再把酒言歡、一醉方休!
楊邦義請秦梓在溧陽小住幾日,也好讓他盡地主之誼,加之外邊是一個雨雪天氣。秦梓表示感謝,但停留小住已經(jīng)不大可能了,畢竟自己皇命在身,加之當前形勢十分險惡,他也必須馬不停蹄去往湖州,組織必要的防御,甚至組建跟溧陽一樣的、人數(shù)更多的團練,以備不測。因為湖州離開臨安更近,對于未來的新京城臨安,那就是更重要的門戶!
秦梓后來辭官舉家遷來溧陽定居,并選擇溧陽作為自己百年之后的葬地,其中也許有一個原因,就是被楊邦義以及溧陽老百姓的義舉感動!這是題外話。
與此同時,在金兵攻進京城開封的前夜,康王趙構(gòu)之母,宋王娘、崇寧夫人、顯仁皇后韋氏,帶著自己的王子、公主、宮女、侍衛(wèi),以及隨從等,三百余人,悄悄從開封東門的一處密道,逃離京城,直奔金兵認為最不可能去的東南而去,等金兵發(fā)覺有皇室的大隊人馬逃跑,這支小部隊的兩只大龍湫船,已經(jīng)離開開封五百多里,進入安徽快到江蘇了。而京城被攻陷之后,跟宋徽宗一同被金人擄去的那一個徽宗的“皇后龍德宮賢妃韋氏”,實際是宋王娘的一個貼身侍女假扮的。
原來,在開封的東南面,有一條水道可以通向位置在東面的京杭大運河。盡管此時的季節(jié)是冬天,可是因為這條水道卻因為負責漕運的船天天來往不斷,表面看來已經(jīng)被冰封,實際只有一層薄冰。隨行的一名熟悉水路的官員建議宋王娘鋌而走險走水路,這是絕大多數(shù)人都反對的逃亡線路,而恰恰被同樣是南方嫁過來的宋王娘認定。
另外還有一條原因,就是,宋朝末年,王朝為了運輸大型軍隊和破擊大江大湖諸多起義軍的需要,建造了許多大龍湫船,這種船長有五六丈,寬有兩丈多,高也有近兩丈,周邊全部包有鐵甲,易守難攻,對付一般的冰凍,更沒問題。而這個季節(jié)多刮西北風,所以,大家悄悄上船,升帆,不久船就進入安徽境內(nèi),金兵連忙組織追趕,卻已經(jīng)慢了。
大龍湫進入大運河,迅速南下,過了長江,原本已經(jīng)到了安全地帶。所以,宋王娘下令大家在鎮(zhèn)江城外休息一晚,畢竟前邊大家都忙于逃命,幾天幾夜不敢睡覺了。孰料,這帶隊追擊的金兵頭目卻是一個涉世不深的愣頭青,明知深入敵軍腹地,卻硬是要將大龍湫船追到不行。等第二天天蒙蒙亮,江邊大龍湫船頭的哨兵發(fā)現(xiàn)金兵追來的船隊,兩支船隊距離只有一箭之遙了!宋王娘的侍衛(wèi)隊長連忙下令開船,到了丹陽,熟悉水路的漕運官下令船往西而不直接南下太湖,他想利用長蕩湖地區(qū)縱橫交錯的湖汊以及數(shù)十萬頃蘆葦,將追兵甩了;可是他卻沒有想到,這里已經(jīng)不能升帆,只能靠大家劃船了;而且河道又淺,常常遭遇擱淺,船的速度慢了許多。所以,金兵的船隊已經(jīng)越來越近。
……
從去年陰歷十一月開始,陸續(xù)有從北方逃難過來的邊民經(jīng)過溧陽。楊邦義問趙總兵原因,趙總兵說,這幾年宋金不斷開戰(zhàn),金朝南侵越來越厲害,宋軍的抵抗卻越來越弱,而且京城開封已經(jīng)被金兵大軍圍攻過,宋朝皇帝曾經(jīng)一度派張邦昌等與金兵議和。所以經(jīng)常有這種邊民南逃經(jīng)過溧陽的事情。
誰知道,進入十一、十二月,特別是進入新年的正月,邊境天天告急,城池屢屢失手,宋軍與金兵開始在黃河兩岸拉鋸作戰(zhàn),勤王的部隊基本有去無回……不好的消息頻頻從北方傳來。往南逃難的人開始成群結(jié)隊過來,有車馬隊,還有船隊,更多的是拖家?guī),離鄉(xiāng)背井,步行南來的北方人……有的已經(jīng)不再是嚴格意義的難民,而是潰退的官府甚至是部隊了!
楊邦義趙總兵等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,卻毫無辦法——除了成天跟趙總兵互通情報,跟狄大海等人下鄉(xiāng)查看團練的訓(xùn)練、巡查城防、督促大家互通信息情報,再無他事可做。楊邦義雖然不是武將、不懂軍事,沒有帶過兵打過仗,但兵來將擋、水來土掩的道理還是清楚的。
進入二月,正當楊邦義與一班人前往埭頭準備?紙F練的時間,京城開封失守,徽欽二帝被金兵擄走的消息傳來。楊邦義徹底絕望了,如今那個名存實亡的王朝已經(jīng)找不到去向了,皇帝也不知由誰擔任、去了何方,小小的溧陽縣除了自衛(wèi)自救,別無他途!
位卑未敢忘憂國。盡管當前做什么和怎么做,可以說是毫無頭緒,楊邦義卻還是臨危不亂。一方面封鎖官府的消息,一方面更加密鑼緊鼓,跟趙總兵等人天天去各地巡查團練以及大家的防守準備。同時,他還積極做好對所有團練的動員,讓所有的團練,都做好誓死保衛(wèi)家鄉(xiāng)的準備與決心!
沒有朝廷的命令,沒有皇帝的旨意,他楊邦義不會臨陣脫逃,只愿選擇與溧陽老百姓同仇敵愾,與溧陽縣城共存亡了!而且,從今往后,楊邦義一直將他的子女分在兩處,一處留守在楊莊,一處跟在自己身邊。這是從他老祖宗那里學(xué)來的生存法則——絕對不能將所有的雞蛋裝在一個籃子里。事實證明,他這一個舉動為自己,也為楊家留下了一脈后代。這是后話。
跟楊邦義一樣堅守溧陽的還有趙正總兵以及巡檢寨的陳雄,其實他們心里也清楚目前的局勢,尤其是巡檢寨的陳雄,因為,山前巡檢寨是經(jīng)過溧陽南下太湖的一條近道,每天從這里逃亡的船只,可以說是絡(luò)繹不絕,剛開始他還明令手下人挨個兒認真檢查,后來,大家只要看經(jīng)過的船只像是難民,就基本放行,更不用說手里有官印作為護身符的人物了。
蔣瑞也從師傅陳雄身上以及每天從村前大河上經(jīng)過的船只,隱約感受到了國家嚴重危機的悄悄逼近。不過,越是這樣,蔣瑞他越不想給陳雄分心。而且自己和石奚琴家里已經(jīng)定下婚期,每天如期忙過團練的事情,總還是要抽時間布置新房,他沒有更多的錢用來造房子,但努力刷新一下自家的草房,添置一些必要的家具等等,還是應(yīng)該的,甚至是必須的。所以這段時間,蔣瑞的生活反而變得單一而充實起來。
……
眼看三月半就快到了,別橋的馬戰(zhàn)元跟阮雙喜分了工,由阮雙喜負責繼續(xù)每天操練團練,而由馬戰(zhàn)元負責跟著馬家族長張羅三月半演練活動的準備工作。馬家祠堂的位置不在別橋街上,而在別橋河?xùn)|集鎮(zhèn)北邊兩三里路的馬家村。來別橋活動的其他地方的團練的負責人,以及縣城來的其他貴客,要安排他們在集鎮(zhèn)上吃中飯,只能臨時想辦法。
當時的別橋盡管也有短短窄窄的街面,但卻沒有上規(guī)模能容納幾十桌人的大飯店、大酒館。而且,團練演示,又不便去集鎮(zhèn)之外的地方;而且平時走節(jié)有節(jié)目表演,一般都在橋西街盡頭的石場——這里原本是一處騾馬家畜市場。而石場周圍這一片,如今都是老何家人的地盤。
這個何家,盡管不是別橋的最早的土著,卻也是頗有點來歷的。原來,他們先祖何蔣,乃是三國時東吳國君孫策第二夫人的兄弟,三國中期被封溧陽侯,后人就在此地定居。他們的原住地在別橋西邊五里左右的五里亭,晉朝時,溧陽知縣達奚明主持開鑿丹溧金漕河,才開始興建有別橋這個碼頭,而且,最早的別橋碼頭就屬于當時最顯赫的何家。
馬家先祖馬南平來溧陽的北山后周、別橋一帶定居,曾經(jīng)先拜何家的山門。何家人又把馬南平介紹給本地更古老的史氏家族,所以,自古以來,何家跟馬家、史家都有來往,有交情甚至有姻親關(guān)系,F(xiàn)任的馬家老族長的兒媳婦,就是何家長老的大。
馬老族長與馬戰(zhàn)元,在某一天的一大早騎馬來到位于五里亭村的何家祠堂,把三月半那天,官府要來以及為什么要來別橋操練團練的來龍去脈,跟何家長老說明白,何老大一拍大腿,操著唱歌一樣的別橋腔說:“你這個親家見外了,我們在石場上不僅有地盤,有現(xiàn)成的倉庫可以安排百十桌的客人吃飯,甚至,你們有所不知,我們何家現(xiàn)在的人口雖然不算很多,但是也有團練啊!保家衛(wèi)國,這么重要的事情,為什么不讓我們何家人參與?而且,據(jù)我所知,別橋呂家、佘家、石家、滕家、虞家、王家也都有家丁團練的!
馬戰(zhàn)元連忙站起來說:“對不起,晚輩不懂事。先感謝前輩對別橋團練工作的支持,還希望你們親戚長輩對團練的事務(wù)多多關(guān)注,我這里代表別橋團練,代表知縣楊邦義,對所有來參加的何家人表示熱烈歡迎!至于其他家族的人,我再去爭取爭。
馬族長也趁熱打鐵:“既然親家有這份心思,我就放心了。那就請親家安排人手,先幫忙把石場旁邊的倉庫騰挪一下,打掃干凈,三月十四這天,我們就派人送餐具、米面、蔬菜、魚肉等進去準備餐飲,石場團練比武的場地,只需要有幾張桌椅、拉一條橫幅即可以。明天,你就讓你們何家團練里派一個后生領(lǐng)隊,自帶兵器,來我們馬家村操練!我想,其他家族的人,也會熱心過來的!
何長老:“一言為定!”馬族長、馬戰(zhàn)元:“一言為定!后會有期!告辭!”
盡管經(jīng)過近千年的發(fā)展,此時的別橋何家早已經(jīng)家道中落,沒有了往日王侯將相的氣魄,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,他們的祖產(chǎn)、田產(chǎn)、地盤還有不少,當時別橋橋西的許多店面,實際還是何家人以及他們親戚的。
前期來檢查別橋團練操練準備工作的楊邦義,聽說這一段機緣巧合,也非常感動。說:“這正是咱們溧陽老百姓真正的力量所在。如果咱們每一個集鎮(zhèn)的團練,能夠動員到這些人口相對比較少,卻能堅決支持我們的大家族,那肯定是了不起的好事!”
也許,就是在楊邦義殫精竭慮的準備迎敵這段時間,溧陽有許多團練,在各地團練各種各樣的人物積極努力下,不同姓氏的熱血青年被再次動員起來,積極參與到新組建的團練當中來。有的就直接在自己的祠堂、村里組建了新的小團練。所以,到三月半來臨之前,甚至到楊邦義離開溧陽前后,溧陽的形形色色、大大小小的團練鄉(xiāng)丁隊伍,已經(jīng)有八十多支、一萬余人了。
不過,金兵的兇惡以及溧陽面臨的戰(zhàn)爭危險,卻遠不是大家想的那么簡單。
欲知后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!